坐在异乡的窗前,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一只小鸟却将我当成了旧主人,轻盈地飞落在窗前的平台上,不理会我的存在,站定一方,叽叽喳喳的。一夜的雨,窗棂下的水游丝一样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朝阳从东边树林里打着转扫射开来,于是鸽子振翅声,林子里的蝉鸣,屋檐下的各种鸟儿的欢唱,夹杂着叫卖声,车流声一齐灌进了耳朵……
真是暑意悄然绕画梁,夏声新透绿纱窗。嗯,闲来听夏!想必对我这客居他乡的人来说,别有滋味。
窗外的小鸟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时调皮地叫唤几声。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得不想起周邦彦的词“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来。可站在窗前的小鸟雀,引颈将整个身子的羽毛松开,左右甩动,好像甩掉一头的雾水。它并不十分闹腾,偶尔鸣几声,像人起床时,伸个懒腰后发出的快慰声。
这样的夏声不如“凉阴一鸟下,落日乱蝉分”来得惬意。夕阳西下,树影横卧,鸟雀归巢,惊飞鸣蝉。那长长的“知”的一声,划破了夏日的闷热,如裂帛声悠长而深远。等那尾音还在空气中振荡时,它早已落身在另一棵树上,加入大合唱队伍,继续着自己的事业———为夏季而唱,为生命而歌。蝉给了夏季最独特、最强劲、最完整的声音。
不像那些小虫,如蝈蝈、蛐蛐,还有那纺织娘,那蛙,只在晚间才听到它们的大合唱。不过这个合唱,谁先开口,不得而知。若依谚语“蝈蝈叫,夏天到”,夏季虫们的领唱者应是蝈蝈。它先是“咯咯”得有些沉闷,就像声音从倒扣的盆中发出,尔后连成一片,有如金属的质感声,又如不停料动干皱的薄膜声。至于纺织娘,让人想到亭亭玉立的姑娘练声的样子。它先“嘎织”十多下,好像清清嗓子,然后急转直下,才唱出主旋律———“织……”此时大地无声,百虫和鸣,将夏夜带进了无比喧嚣的欢乐场。你不得不感叹那一阵阵夏声如波涛一样起起伏伏,错落有致,一点不逊于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交响乐。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指挥者,倘若有,指挥者是谁呢?
人们说鸟是天空的使者,它们穿梭在天地之间,传递着彼此的信息,那么这些“虫”们是大地的代言人,至于何时义正辞严,何时缄默不语,甚而不可奉告,早已作了安排。
当然蛙是它们的敲钟人,当细草春风时,蛙睁开瞌睡的眼,轻轻地呼唤着大地,到了夏季,终于让蛐蛐、蝈蝈们,各自操起乐器,弹奏出绝妙的夏季奏鸣曲。直到盛夏蛙声成了这奏鸣曲中的主角。不信?有“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的句子作证。这时的蛙,感情充沛,它唱得喜悦,歌得欢快,真是丰年稻花香,蛙声情悠扬。
夏的声音太多,有暴风骤雨的打击乐,有风荷微波的小夜曲,还有庭院流莺的清唱剧……更有父亲借一缕月光,磨砺镰刀的声音。
可最值得提起的是儿时的童谣声。当听到天幕四合声后,一张张凉床早已用清水擦拭好,并摆放到门口。此时清辉满地,天空明净,我们躺在凉床上仰望星空,一只只鹭鸶像剪影样从头顶飞过,我们像赛歌似地诵起了童谣:鹭鸶鸟,衔绿草。做绿窠,孵小鸟。一孵孵到五更头,叫小姐梳油头,油头梳得二面光,插红花,插绿花。坐着轿子呜啦啦……人声的加入,并没有破坏夏虫们的兴致,反而使它们唱得更欢。
是啊!造物者让你生,同时也让你发声,有“生”才有“声”。“生”是给你物质存在,“声”是让你精神愉悦,若再有升华之“升”,那就有了灵魂的超脱了。
“嗖”的一下,在我掀动窗帘时,小鸟瞪了我这个陌生的主人一眼,惊慌地飞走了。可我要感谢它,它落在窗前,唤醒了我的记忆,让我用心听了整个夏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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