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淅淅沥沥地飘洒着立夏后的第一场细雨。
极目窗外的洱海湿地,到处是一片氤氲的水气。偶尔透出雾霭的一角角长满蒲草的水塘里,刚插下没几天的柳枝正淡淡地绿着,倒是湿地里的那些水草长得丰茂,信心十足地狠抽着油亮的叶片。
那些快乐得像个王子的小雏蛙们,这时节正好可以幸福地蛰伏于水草的深处。它们那宏亮的嗓门儿一定早就痒了,只要雨水稍稍一停,它们便会迫不及待地亮开嗓门。那时候,从我家二楼的阳台可以清楚地看到的那一片湿地,就将到处是蛙声一片。
蛙声果然就响了起来。一声,两声,接着便有如点燃了火捻的鞭炮,密密匝匝地鸣响开来。大理人都习惯把这种有了些许规模的蛙鸣,非常诗意地称之为蛙鼓。
鸣响这宏亮蛙鼓的,正是那些小身板、大嗓门的青蛙。
大理人拿青蛙的鸣叫与鼓声相提并论,其实并不过分。我就从未听到过有比洱海湿地的青蛙更为雄浑更为高亢的蛙鸣。一只个头只有拇指头般大的青蛙,其鸣声竟然宏亮如牛吼。
初夏里的蛙鼓,飘逸潇洒,充满了青春的轻灵与朝气。因为一般在初夏里叫唤的,都是些刚刚脱去蝌蚪形骸的小蛙,鸣声稚嫩,中气略嫌不足。
当时令进入五月中下旬的时候,所有的小蛙都长成了壮蛙。因而,五月里的蛙鼓,总是那么浑厚,那么空阔,那么雄壮,仿佛是在上演一场大戏。
在五月那些潮湿的夜晚,每一只青蛙,都是一个寂寞而昂扬的鼓手,都在有节奏地挥舞着季节的棒槌。那一阵紧似一阵地轰鸣着的“鼓声”,一阕阕、一拔拔,全都出自青蛙们最真挚的肺腑,与洱海那律动着的脉搏一一对应,把整个洱海之滨都安放在了一个极为显著的、抒情的位置之上。
那是蓬勃的生命最为欢悦的喧闹,那是生命活力最完美的宣泄与张扬。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本质的快乐,那是天籁,是福音,是充满生机的湿地里一种酣畅淋漓的表达。
生命在蛙鼓声中拔节,憧憬在蛙鼓声中长高。触摸蛙鼓的内核,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地蔓延着兴奋的绿色。透过蛙鼓纷纭的旋律,我们所摸索到的,是充满魅力和张力的苍洱风情,是沉甸甸的香瓣草那淡淡的幽香。
尽管青蛙的个头纤小,形象卑微,但我却一直对它们怀着深深的敬重和爱戴。
它们是天地之间最为快乐的精灵,是苍洱的诗人和歌手。它们一生隐居于细草柳根,用泥土样质朴的声音,为寂寞的海滨凭添上了一缕朴素而温暖的灵动。
从桃花汛发到稻黄蟹肥,它们总在专心致志地演奏着,歌唱着,以一种原始的激情,填补农事的间歇,贯穿春种秋收。它们那美丽而又寂寞的鸣唱,是那样的贴切,那样的真实,就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美好而又平凡时光。
它们是苍洱大地的湿地田野间最优秀的歌手,任何一个把洱海视为生存根本的大理人,都能从蛙鼓的旋律中,倾听到春天的降临,倾听到丰收的脚步,倾听到稻田的分蘖、坐胎和灌桨的声音。一片被蛙鼓精心守护的田园,肯定是一片没有虫害的田园,一片生态宜居的田园。
我曾见过青蛙们捕食害虫的情景,它们总是在该出手时就出手,动作干净而利索,像一个个行侠仗义的游侠或骑士。每当遇上粮食欠收,我相信这些与湿地田园相依为命的青蛙们,也会和那些勤于耕作的农人一样,感到揪心。
在喧闹的都市,除了那些暴殄天物的宾馆餐桌,我们很难见到青蛙的影子。青蛙永远都是属于湿地的,那水淋淋的湿地,才是它们永远的家园。在喧嚣的闹市,它们永远也找不到朋友,只有那些真正把湿地当作生命一样看待的农人,才是它们真正的朋友。它们在春天降临大地的时候,敲着自己的鼓,唱着自己的歌,来到我们的田野我们的湿地,但等到秋色的金黄遍布整个田野的时候,它们却又悄然地隐退了。我知道,其实它们也很想与那些勤劳的农人一道分享丰收的喜悦,但它们又不愿意让自己嘈杂的鼓声,搅扰了平静而温婉的秋意。
洱海湿地的蛙鼓,足以让我感念一生回味一生。它们是大地的耳语,是海西的音乐,是洱海永远的呼吸。
在蛙鼓永远地抛弃我的日常生活而去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的内心离田野有多近,蛙鼓也就离我们有多近。只有当蛙鼓真正重返了我们的内心,我们的生活,才会迎来一个个满盈着田园牧歌气息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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