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 之美

自古以来，我国民间对居住的环境就十分讲究。一般而言，房屋选址时要面朝阳，顺山势，背风向，靠水源，避灾祸等；许多文人墨客更是注重生活的雅趣，翠竹当是他们喜爱栽种的植物之一，否则摩诘居士怎么会吟哦：“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东坡先生怎么会喟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呢？

我的故乡地处长江北岸的圩畈区，高大挺拔的毛竹并不多见，但玲珑婀娜的水竹倒是随处可见。这儿一丛，那儿一簇，细长的叶，青圆的干，还有那和风吹过之后的“沙沙”声响，犹如顽皮小儿的窃窃私语，仿佛俊男靓女的呢喃情话，让人总是情不自禁地驻足倾听。特别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过后，你的耳膜绝对会感应到一种空灵玄妙的声音———对，就是孟浩然所说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别以为“竹露滴清响”仅仅只是雨珠从竹叶上滑落的滴答之韵，如果借用通感的手法，把它意会成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拱芽之声，是不是更有闲情逸致的意境美呢？

闲情逸致自然是长大之后的体验与感受，而我顽劣的童年，对春笋的破土始终充满着好奇，因此无论晴天还是雨后，总喜欢钻进门前的竹园里，像猎犬那样，敏锐地察看哪一块地皮微隆了起来，如果寻找到了目标，便会随手折下一根竹枝，小心翼翼地拨弄那已松动的土块，待到那嫩黄纤秀的笋尖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我才会心满意足地蹲下来仔细端详，并且别出心裁地有了惊奇发现：春笋顶端那微微张开的小嘴，与屋檐下那乳燕嗷嗷待哺的黄口，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其实，形态美给予人的只是视觉上的愉悦，而内在美带给心灵的有时会是出乎意料的震撼。那天早晨，一时心血来潮，找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压在那微微凸起的地皮之上，同时做好了标记，目的就是想看看那底下的竹笋，如何才能拱出地面；待到午后再屁颠屁颠地跑去观察，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石头明显挪动了位置，整个身子呈倾斜状，而那露出地面已有两三寸长的春笋，则倔强地高昂着头，笋尖的几片嫩叶在春阳下迎风招展，颇为惹眼。真的没有想到，小小春笋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道！难怪董必武老人曾经写诗这样赞叹：“昭苏万物春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好一个“忙”字了得，生动地描绘出了春笋争先恐后的生长态势，洋溢着春天万物争萌的欣喜之气。

当然，忙碌的场景远不止眼前的这一个，掰竹笋与剥竹笋的过程也是情趣盎然，其乐陶陶。之所以先强调“掰”字，这完全是针对水竹而言的，因为毛竹的竹笋通常粗粗胖胖，呈黑褐色，一般得用锄头才可将其挖起来；而水竹的竹笋苗条纤细，刚刚破土而出时，比妙龄少女的手指粗不了不少，质地还比较脆，顺势轻轻一掰，便立马唾手可得。剥竹笋则要讲究一点技巧了，将笋尖轻轻揉搓几下，再用指甲沿着笋衣的边缘划拉两条直线，然后两手略一用力，使劲往下一旋，白嫩清爽的笋肉就一览无余地裸露了出来。而那剥落的笋衣，还保持着蓬松卷曲的形状，待其晒干之后，可在日常所需时拿出来备用。这“掰”与“剥”看似极其简单，其实都是对美的体验和感受，因此马尼里乌斯如此感慨：“劳动本身就是一种享乐，一种美。”

春笋的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含有充足的水分、丰富的植物蛋白以及钙、磷、铁等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和微量元素，特别是纤维素含量很高，常食用有帮助消化、防止便秘的功能，因此春笋是高蛋白、低脂肪、低淀粉、多粗纤维素的营养美食。古人为此打趣道：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要想不俗又不瘦，天天吃碗笋烧肉。这也道出了春笋的最佳搭配是肉，一盘春笋红烧肉，仅需放点料酒、酱油、白糖等佐料，便足让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要是能有郑板桥那样的口福：“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或者像苏东坡那样的咂舌：“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谁还会困囿世事的多累，纠结情感的失落，感慨生活的忧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