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蔻

独特的方块汉字，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是有着鲜活生命的艺术物体，它蕴涵着深厚的功底和魅力，承载着丰富的审美和诗意。譬如说到“岁月”时，大家总是不忘用“青葱”去加以修饰；讲到“年华”时，人们总是喜欢用“豆蔻”来加以形容。

青葱与韭菜、蒜黄、辣椒一样极其普通，田间地头、餐桌厨房随时可见其柔顺娇嫩的倩影，用其描述青春年少的那段时光，倒也十分形象与贴切；而豆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其形状特征与生长习性又当如何，于我而言，则语焉不详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自以为是地将“愿君多采撷”的红豆，错当成“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豆蔻了。

出现这种常识上的谬误比较奇怪吗？非也。因为在没有真正接触到这两种较为鲜见的植物之前，我最早对于“红豆”和“豆蔻”的认知，基本上是间接地来自于古典诗词的浸染与熏陶。其中，摩诘居士的《相思》最为脍炙人口，此诗之所以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是与巧妙地以红豆起兴并寄托相思有关的，特别是次句“春来发几枝”，名为问树，实则问人，语近情遥，引人遐思。既然是问树，那么红豆自然是木本植物所结之籽了。相关资料也表明，红豆实壳成荚，粒小如豆，色泽艳红，圆润剔透，南方人常将之镶嵌于衣物之上，以表对爱人、对友人、对故乡、对家园的相思之情与眷恋之意。

与红豆的特性截然不同的是，豆蔻则是一种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形似芭蕉，叶片细长，香气馥郁，果实殷红。其花在刚刚成穗之时，外有嫩叶卷之而生，穗头呈深红色，叶渐开则花渐放，颇具含苞待放之感，故俗称“含胎花”。她们仿佛就是刚刚探出地面的嫩芽，是风中乍露秤星的杨柳，温婉多情，娇柔可爱，粉艳的桃花与之媲美，显然太妖娆了；妍丽的牡丹与之对视，肯定太傲慢了；山谷的幽兰与之静守，也许太空灵了……

其实在我看来，这二月的豆蔻倒是拥有水仙的气质，既淡雅纯真，又自然天成，难怪唐代诗人杜牧会留下千古名诗《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在诗人的眼中，这豆蔻一般的美少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只适合拥在怀里，疼她，爱她，呵护她，怜惜她，这样才能充分地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恋之情与惜别之意。从此，“豆蔻”便成为美少女的别称了。事实上后来也约定俗成，将女子十三岁喻为“豆蔻年华”，就像把女子十五岁称作“及笄年华”，把女子十六岁比作“碧玉年华”的道理一样。因此从形而上的角度出发，此豆蔻早已不是纯粹的花朵了，其象征意义已经远远大于本体意义。

令人更为叫绝的是，“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的杜牧，从此还赢得了“豆蔻太守”的“雅称”———后世的文人墨客，直接以“豆蔻”代指杜牧在扬州为官时的风流韵事。宋代的秦观在《满庭芳》中追述杜牧的扬州行踪云：“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元代的卢挚在《广陵怀古》中亦对此曰：“笑豆蔻枝头，惹住歌行。风调才情，青楼一梦，杜牧三生。”能够在姹紫嫣红的世界里拥有一种花朵自眠，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与更惬意的呢？“借问酒家何处有”的樊川居士，此生足矣！

倒是我稍感遗憾，因为在我所蜗居的皖西南地区，豆蔻这种花儿并不常见；即使偶尔邂逅，可能已经错过了花期，无法领略“几度春深豆蔻梢”的风情与“波翻豆蔻散朝凉”的雅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