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才过晌午,年味四溢的乡村就有鞭炮声响起。做事从来不甘落后的祖母,一边催促擅长书法的伯父赶紧去写对联,一边指挥着我们研好墨、备好糊、搭好梯。所有的工作准备得当,太阳离西山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祖母可不管那么多,“快贴,快贴”的命令,使得顽皮的我们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同时也欢欣鼓舞起来。
“左右对仗,仄起平收!”在堂屋里还一直在挥毫泼墨的伯父大声地叮嘱道。年龄稍长的我心领神会,像猴一样“嗖”地爬上搭在屋檐的木梯,首先将上联“喜居宝地千年旺”贴在大门的右侧,然后折转到大门的左边,将下联“福照家门万事兴”举在手中,听着站在庭院中央的父亲的指挥:“再上一点,靠边一点!”祖母依旧很不放心,她眯缝着眼,背着手大声地召唤:“快,快把横批贴上!”
身穿新衣的弟弟欢天喜地地从堂屋里跑出,他手中跳跃的四个大字,是父亲对新春最诚挚最朴素的心愿:幸福,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祥和,是对美满家庭的期盼。
仅贴大门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在乡村,即使是厨房、牛栏、猪圈,在过年时也必须贴上红红的对联。“柴米油盐此房内,人生百味我心中”、“玉鼠回宫传捷报,金牛奋地涌春潮”、“多吃多睡多长膘,有精有肥有销路”等等雅俗共赏的联语,俨然成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着练字习文的孩子前来评头品足。
我把对联刚刚贴好,就清晰地听见对面的树梢上,一对留守的喜鹊正在生动地啁啾;原来,我家的墙上有不少“鸟雀”也筑起了“新巢”———那草体的鸟儿,那隶体的鸟儿,那篆体的鸟儿,那宋体的鸟儿,在一片氤氲的红光中扇动着美丽的翅膀,把瑞气和喜庆荡满了屋梁,把愉悦与吉祥漾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祖母自然不知道这些鸟儿是什么形体,但是传统的民间习俗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她看到所有的对联张贴妥当,这才从阁楼里拿出那两盏大红的灯笼,嘴里还念念有词:“对联是年的眉毛,灯笼是年的眼睛,除夕是年的嘴巴……”
那时并不知道这是比喻的辞格,不过年的“眉毛”始终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知道,那“眉毛”始终是舒展的,那“眉尖”始终会洋溢着喜气。
又到除夕,又见对联。无须用言语表达此时的心情,我深情地凝视,真切地感受到煦暖的春风,正从那一副副红对联上袅娜地升起;我知道明天一早起来推开大门,会惊喜地发现:乡村的面颊又是一片潮红……
红纸包
大红的对联端端正正地贴好,祭祖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完,忙得满头是汗的祖母,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大声吆喝:“小子们,快去把大门关上,年夜饭现在可以开始了!”
陶瓷的酒杯摆放有十只,大红的筷子配套有十双,鸡鸭鱼肉悉数端上来,不多不少,正好是十盘。按辈分高低和年龄大小端坐在八仙桌的四方,寡居多年的祖母作为一家之主,首先润了润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发话了:“今年的年成还不赖,有得吃有得穿;大人小孩也很好,既没病也没灾,过了个平安年,平安就是福啊!”
大人们酒过三巡,孩子们菜过五味,原本还算安静的三个小家伙,屁股开始坐不住了,二弟与小弟甚至悄悄地咬起了耳朵,敦促着对方首先叫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终究,祝福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父亲,还在桌上与伯父推杯换盏。一瓶酒很快见了底,伯父于是开了第二瓶,满满地斟上,弟兄俩又美美地“吱”了一口。看到父亲酒兴正酣,同样被红包撩得心头痒痒的我,轻轻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口中还小声地强调了一句:“红———包———”
母亲心领神会,丢了两个眼神给酒意微醺的父亲,示意发放压岁钱的时候已经到了,可是父亲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继续与伯父在那大口吃菜,小口抿酒,急得二弟与小弟在桌下一个劲地捣脚,也急得我这个老大是小猫抓心———难受着呢!
窗外的鞭炮此起彼伏,室内的红包望眼欲穿。这时即使脚底抹油,谁也不会离开餐桌半步。最后打破僵局的,你猜猜是谁?呵呵,是祖母!———他的两个儿子看似在那低斟浅酌,原来是在等待祖母的压岁钱呀!
祖母笑呵呵地从衣兜里拿出两个大红的纸包,一个递给伯父说:“财源广进!”一个递给父亲语:“一本万利!”两个五尺男儿毕恭毕敬地站起来,齐声道:“祝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父母在,不论你年龄有多大,都永远是孩子!
老人其实也是孩子,需要尊敬与礼让,需要呵护与关爱。年夜饭的气氛这时才推向高潮,伯父和父亲都从各自的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红纸包,首先双手呈奉给祖母一个:“祝妈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祖母将手中的红纸包掂了又掂,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就像金秋时节竞相绽放的娇妍菊花。
将新年的大门欣喜地推开,身穿新衣新鞋的孩子们,鸟雀一般飞奔出去,然后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村庄正中的祠堂里,叽叽喳喳地交流着,谈论着,攀比着,他们手中的红包俨然成了炫耀的资本———其实他们炫耀的并不是金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一种源于生活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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