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赋

一片黄叶在枝头上摇摆着，我真不愿看见它落下来。但我知道，这叶落是一种必然，因为我的脚下，已是一层厚厚的黄叶。我踽踽地踩着地下的黄叶，仿佛听到那籁籁的叹息声。忽而又有一片落叶轻轻滑过我的肩背飞了下来，一片，一片，又一片……

长空中，黄叶飘舞。

落叶的飘零，遮挡了我的视线；落叶的飘零，也摇落了季节。叶之经脉，已经瘦若三九天里的河。或者因为一股执着的信念，你将瘦小的躯体凝缩为一点枯黄，托身于西风的寂廖之中。又一枚黄叶滑肩而来，我抬手，接住，宛如托着一个季节，沉沉的。凝视你枯萎的身躯，你隆起的皱纹里，镌刻着大山一般厚重的眷恋。

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根。

因为曾经从阳光中分享到温暖，从雨水中得到滋润，从此在梦里，便溢满了无法报答春晖的忧伤，誓志用生命去赢取季节的轮回。于是在空中枝头高悬时，用汁液消解了冰封，染绿了春夏，托举出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那时，你也做过幽渺清扬的梦：柳叶如眉，兰叶葳蕤，桑叶肥硕，枫叶凝碧，临风漫舞，寸寸肌肤，无不渗透着美丽的生机。你曾衔一抹春天的清丽，披半肩夏天的温媚，沿着季节的小路，走到秋天的怀里。你那泛黄的裙袂，毕竟撩起了秋的涟漪……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谁说，岁月无痕？在这“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的季节里，到处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萧瑟景象。此刻，唯有你这片片秋叶，还倔强地站在秋的肩头，执意打捞夏的美丽！其实，你那一袭墨绿渗黄的秋衫，本身就是一种沉淀的华丽，一如一首平平仄仄的诗，咏叹出秋的旖旎。时空踩着你的肩，举起了一个美丽的童话，你终于到了解甲归田的时候了。你指宽的肩，竟容下了天地！秋风里你单薄的身体，犹如一座丰碑。

冬日是肃杀的，生命因之战栗。你羸弱的身体被劲风撕咬着，然后飘落苍凉的大地。一阵阵的疼痛，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叶的飘零，并非仅仅因为生命的黄昏。它的毅然跃下枝头，也是牺牲自己，减轻生命母体的重荷，保存生命母体的汁液，以躲过严冬的浩劫。秋叶，我沿着你清晰的叶脉，已然走进你的世界，看到了你冬的历练，春的孕育，夏的茁壮，秋的瑰丽。来年有一方春泥，是你的灵魂在苏醒。我想起了那些舍身救人的抗洪战士、消防队员，高建成、杨德胜等人。落叶，也拥有烈士风范！落叶归根，便将余生化作有机质，以待来年滋润更新更绿的生命。

我又想起了企业改制大潮中的一个扫街的工人，五十来岁，本是化工厂的职工，单位不景气，定名额安排职工下岗，他作为技术骨干，毅然请求下岗，把工作机会让给困难职工，将失业的痛苦留给自己。因为体弱多病，无从寻找再就业的机会，生命不息，奉献不止，他提起扫帚，义务清扫路面，将一路清静留给别人，将尘土和劳累留给自己。

今晨，他又在打扫街道的落叶。我望着他，竟感动得潸然泪下。在下岗的大潮中，有的人利用权术为己谋私，有的人行贿送赃，欲舍人而保己。有谁曾像这位扫街工人一样？我多想上前由衷地表达我的敬意。但是，因为生活圈子的不同，年龄的悬殊，让我们没有沟通，我只能远远地站着，望着他，在黄叶的纷飞中，慢慢幻化成一枚飞起的黄叶……，如果我能找到一点诗意的话，我只能说———

太阳下岗了，我们拥有一个宁静的夜；朝露下岗了，我们拥有一个洁净的世界；白云下岗了，田野得到了雨水的灌溉；瀑布下岗了，便在绝壁间谱写一壁辉煌；落叶下岗了，我竟不忍提起那硕果累累的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