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一场难得的透雨浇湿了我的故乡,云南大理的十万大山,林翠草青、鸟鸣溪唱、雾蒸云腾……一夜之间,精灵一般的野生菌,就从密林深处湿漉漉的草地上神秘地冒出地面来了。
鸡枞、牛肝菌、青头菌、铜绿菌、鸡油菌……故乡的野生菌散漫无羁,随意出没,一朵朵、一堆堆、一簇簇,像一首首风格独特的小诗,又像是一篇篇散落林间的散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城里人赶街,渔家人赶海,山里人上山采菌子。采菌子是山里人生存的一种本能,不论谁,在娘胎里就有菌子的基因,会走路就必须学着采菌子。如果不知道什么季节生长野生菌,哪座山菌子最多,哪些菌子有毒,哪些菌子珍贵可吃,你就不能算是山里人。
要吃鸡枞找旧窝,要赶菌子满山跑。在山中,鸡枞像美丽的舞女,眉眼流波,高贵典雅。鸡枞有好多个品种,我见过的就有黑鸡枞、白鸡枞、黄鸡枞三类,而以形貌俊秀、肉质细嫩的黑鸡枞为上品。大清早,背上一个花篮,带上一把锄头,鸡枞有窝,它的窝就是白蚁的家,哪个山包上鸡枞窝,哪条涧边的鸡枞窝已采过了……有经验的采菌人,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图纸。远远地,就看到巨大的蚂蚁堆上,大片大片的鸡枞,像一朵朵银灰色的小火把,烧满一个山洼或者山坡。采下来,有几公斤到几十公斤,一家人炒吃不完,只好拿去城里卖,或者用香油炸鸡枞油。鸡枞油很香,放到冬季没有菌子的时候,搛出一碟鸡枞油,下一碗干饭,保管你不再想要其它任何蔬菜大鱼大肉。这些年的鸡枞,价格越来越高,我看到城里许多人炸鸡枞油,用的已不是纯粹的鸡枞,只是往普通野生菌中掺杂一些鸡枞罢了。
青头菌长相清秀,菌盖上一抹淡青,如从山林草地挤滴下来的翠色。青头菌真正是雨季的典型精灵,从夏初开始,一场透雨,青头菌的身影就密密麻麻在草地上、树林下、光山坡上闪耀了。记得老家山后的杂木林里,是青头菌生长的乐土,只要季节一到,即使不下雨,只要泥土潮湿,一夜的露水,也会使大量青头菌拱出地面,白色的菌杆托举着青绿色的菌帽,好像白云或者玉柱托举起一方方小小的蓝天。青头菌最好用来做汤。沸水中,突然下进青绿色的青头菌,放一点食盐,略微一煮翻花一会儿,就倒进洁白的瓷碗中。洁白的瓷碗,莹白色的菌杆,鲜绿色的菌帽,略微泛青,真是赏心悦目,一缕缕水汽沁人心脾,一缕缕清香也沁人心脾,不禁要叫人微闭双眼,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慢慢品味这天造地设的精灵的芳香。
铜绿菌色如古铜,菌肉厚实,整一个憨厚朴实的彝家汉子。铜绿菌大量出在晚秋,雨水收尽,山明水秀,高山时常云雾缭绕,时常处在冷露浸润之中,其他众多的菌子禁不住寒冷,已经少见。众芳摇落独鲜妍铜绿菌独对寒秋冷露,采撷天地精华,饱吸山间灵气,从涧沟边、草丛里冒了出来,菌帽表面是淡黄色,菌帽底面的丝瓤是铜绿色,黄绿相衬托,绿色在下边暗暗托举,好似绿叶中托出淡淡的橘黄色花朵或者太阳。小时候上山牧牛羊,采寻到铜绿菌,就用一根狗尾草串起来,实在太多就用蓑衣装。回到家中,清水洗净,腊肉炒菌子,加点青椒蒜头,滑而不腻,细而不软,很适合烧汤,是煮菌,入口就满口香甜,“此物只应天上有”,真怀疑是神仙的美食。
采菌子是件很辛苦的事,一般都在阴雨连绵的时候,不仅要起床早,天刚亮就进山,而且还要脚力好,翻山越岭到处跑。雨后的山林湿漉漉的,走不了多远,全身就会被树枝叶上的露水打湿,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也有时,天气多变,忽而太阳高照,忽而又下起了“太阳雨”,有经验的人,随身都少不了要穿上羊皮褂,带上雨具,有备无患。赶菌子虽然很累,但很快乐。童年时,一群娃娃,一边放牛羊,一边采菌子,采到好的菌子,饥饿的我们就会挑几朵,撒上盐,砍些枯柴、抓些松毛、树叶,生火烧菌子吃。采菌子需要技巧,有一双“火眼金睛”。大多数菌子都躲在草丛、腐叶、松毛中。尽管菌子的颜色也有黑白红黄,但扎实绕眼,不仅要眼观八方,而且要仔细搜寻,才能发现菌子。比如松茸、干巴菌,就常躲在松毛下面,发现有松毛凸起的地方,扒开松毛,必有收获。山里人把菌子赶回家,还要进行分捡,能卖钱的卖钱,能吃鲜的吃鲜,不能吃鲜的切片晒干,无菌季节,拿出来用水泡发,加点肉炒吃、煮吃,也是一道好菜。
如今的野生菌成了山珍。在小城,尽管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人工种植的菌子,但那些大棚里种出的菌子,味道与深山老林里找到的菌子大相径庭了。只要到了雨季,才可以在街头买到大山深处采来的各种野生菌,油炸的鸡枞、松茸蘸芥末、青头菌煮汤……不知不觉中,就品出了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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