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楂

应邀出席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的首届海子诗歌奖颁奖仪式，诗人们情不自禁地会谈论海子，谈论海子的诗歌，有人甚至还朗诵了海子的《山楂树》：“一棵夏季最后/火红的山楂树/像一辆高大女神的自行车/像一个女孩畏惧群山/呆呆站在门口/她不会向我/跑来！”我作为海子家乡的特别嘉宾，当然会详细介绍安徽省怀宁县在海子文化品牌的打造、海子纪念活动的开展、海子诗歌传承的途径等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可在仪式结束之后，我的心里免不了还要嘀咕：海子的守望是从故乡开始的，他的作品中凝聚着强烈的故乡情结，他所写的那棵山楂树，是否依然伫立在查湾村高高的山岗上？

我现在的工作单位距离查湾村仅仅只有10分钟的车程，那里曾经去过无数回，目力所及的多是杨柳、桃李、枫树、刺槐之类，几乎难觅山楂树妩媚的身影。而作为诗歌的一个意象，山楂那酸涩的味道，让人终身难忘，那燃烧的颜色，给人无限遐思，所以将山楂树比喻成爱情树，不能不佩服海子天才的关联与奇崛的想象。还有异曲同工的，“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但是我会等你一辈子”，这是小说《山楂树之恋》里最能打动人心的一句誓言，或许正是这句暗含着死亡、爱情和忠贞的话语，定格了小说里“史上最干净的爱情”，从而也像海子的诗歌那样可以打动亿万读者，制造了艾米的小说被衍生成纪录片，并由张艺谋拍成同名电影的事实。

海子的故乡虽然难找山楂树的芳踪，可是这并不妨碍我的记忆深处留存的两棵———那是从家到校必须路过的两棵。可想而知，到了金秋时节，那一簇簇、一串串挂在枝叶间红山楂，不知会吸引多少像我一样顽童贪婪的眼睛，以至于在我的视线中，山楂树仿佛是灵动的，跳跃的，它的生长就像童话里的故事，“忽然间”开了花，“忽然间”结了果，“忽然间”红了一树。站在树下向上望去，那红红的果子你挨着我，我挤着你，一派顽皮天真的景象，好不赏心悦目！煦暖的秋阳也流连其中，在叶子与果子之间闪烁晕染，如同一幅镂空而斑驳的国画，要有多美就有多美！

脚步是迈不动了，口水快流出来了，可那高高的院墙永远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于是想方设法弄来一根长竹竿，顶端用铁丝扎成椭圆形，外面再用布片裹上，然后趁着主人外出劳作的机会，瞅准山楂，使劲一拽，那圆滚滚、红彤彤的果实便应声掉进口袋里，如果弄上了十个八个，得见好就收，否则主人的责骂与较真，绝对会招来父亲一顿“竹鞭烤肉”的奖赏，虽然这种奖赏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

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是绝不会囫囵吞枣的，我将它们藏在书包之中，而书包是夹在两腿之间的，因此尽管是坐在教室里，可是两只手始终都在书包里摩挲，一颗、两颗、三颗……偶尔也将其中的一颗紧握在手心，偷偷地拿上桌面，在鼻尖使劲地嗅上两下，然后再诚惶诚恐地藏好。即使如此，那山楂散发出的清香味道，在食难果腹的年代，还是逃脱不过老师灵敏的嗅觉。他在下课时会主动将你喊到办公室里，象征性地“没收”一颗两颗，然后“嘿嘿”地笑上两声，让你重新回到教室里———我知道，老师是不会自己打牙祭的，他会把两颗红红的山楂带回去，奖赏给他听话懂事的孩子。显然，这种奖赏与我父亲的奖赏，形式看似迥异，性质完全一样———浓浓的亲情，深深的父爱，无时无刻不体现在生活的细节之中。

家境有所改观之后，过年时，父亲终于从县城里买回来几串冰糖葫芦。乡下的孩子多少有点孤陋寡闻，趾高气扬地炫耀，忘乎所以地舔舐，我突然发现里面裹着的，竟然是久违的红山楂！屁颠屁颠地跑着去告诉父亲，父亲不可置否地笑笑说：“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喻示着幸福和团圆呢！”无怪乎后来有首歌曲这样唱道：“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裹着酸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

其实，无论是作为爱情的象征，还是对生活美好的祝福，山楂树始终都在以形而上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那一树火红的山楂，无论经历过怎样的风霜雪雨，都会尽可能结出属于自己的果实———这同样是我们所期待的，也是我们必须所秉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