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优才,下关市第四任市长。一九六○年至一九六六年在任。一九六六年六月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一九六六年十月放逐团山荒地劳动。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三日,下洱海劳作,遇难辞世。时年38岁,距今48年。
“优才”的自信
杨优才一九二八年出生于大理下鸡邑村白族贫农家庭。16岁便离家到昆明谋生,做印刷工人,期间参加地下党活动。一九四八年为回避国民党整肃返回大理。一九五○年参加新华印刷厂工作,即任车间党支部书记。
新中国伊始亟需优秀人才。而杨优才,贫苦出身的工农经历,与党相连的人生历程,再有少数民族的加分,完全是毋需任何票价的直通车,直通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至于农耕家族为他取名“优才”盼其“优秀”盼其“成为人才”的夙愿,圆满实现也应该是题中应有之义。
直通车提速。不久便升任下关市总工会主席,下关市副市长。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九年,选派北京,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一九六一年,缅甸总理吴努访问中国来到大理州首府下关市,杨优才参加接待,众目睽睽,吴努誉其“最年轻的市长”,其时33岁,已任下关市市长一年。
“优”在何处
杨优才接任市长的一九六○ 年,正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恢复经济和保护民生,迫在眉睫。
一个村一个村徒步走访之后,决定每一个行政村建一座动力站:用电力和机器加工粮食和农副产品,抽水灌田,让电气化、机械化、水利化一下子在下关农村扎堆落户,给足划时代的新动力。蔬菜公司的门市,也是一个又一个的徒步走访,面对空无一物的摊位货架,决定划出部分粮地作菜地。有了菜地又培训菜农,有了菜地菜农又组织种子化肥,直到“下关市蔬菜公司”的牌子后面,有蔬菜上市为止。
日常生活用品也缺。一块肥皂一盒火柴都要从组织原料开始。即使是短缺经济卖方市场,也还是要抓质优量足。群众反映一盒100根的火柴只有80根。事不过三,他却买了五盒,回家细数,都80根。在全市工交财贸厂长经理大会上,他晃动着因未装满发出响声的火柴,一盒又一盒:“群众反映我们的这些火柴只有80根。要是谁说群众说错了,欢迎上来同我共数。”会场没有声音。他语重心长:“国有企业就是天下所有老百姓的企业,任何时候都得诚信……”
经济有了一点起色,他立即组织物资交流。不仅坝区,偏僻闭塞的彝族山乡也去搞物资交流会。一门心思一股劲想用商品流通推动商品生产。城市更要大搞。他举荐一位民族资本家任副市长,兴办“下关贸易货栈”,硬把今天所指称的市场经济搞得风生水起,让下关这个滇西的商贸口岸实至名归。
州里要给市政府配小车,他拍拍身侧的自行车,婉谢。各色小车把道路和人心堵得慌慌的今天,一位市长,凭步行和单车,把一座城市和城市周边坝区山区和乡村,指挥得井井有条,听来就像一个美丽清新的童话。每次到松毛坡煤矿调研,总要下到最深的矿井,工友和同事先导,他一把拉下,身先而行。开完会乡亲家里用餐见山林起火,啃着的馒头往衣兜一塞,扑向火场。火灭,发觉馒头,掏出,大叫:“差一小点就把乡亲的情意搞打失了!”捧着馒头大啃,和同事们一同大笑。一不小心,成了人格魅力型的领导干部。
而那时,还是政治挂帅政治先行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年月。
杨优才市长,不仅十分注意政治的认可,还近乎本能地选择了民生的认可、老百姓的认可、自己良知的认可,选择了一位官员———人民公仆的道德义务和社会责任。这,除了赤子般的纯朴和真诚,除了根深蒂固的正派,还需要胆识,即勇气和智慧。
“优”有歧途
其实,优秀也是双刃剑。
优秀让你出列,聚焦视线,便给人们提供了褒贬、臧否、月旦的各种视角各种维度。
最可怕的,是视角和维度捎上颜色。
譬如,粮地划菜地与“以粮为纲”相悖。譬如,举荐资本家任副市长,违逆和反对阶级路线和阶级政策。再譬如,搞物资交流和贸易货栈,是挑战了社会主义有别于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计划经济。最后,“优”的所有活动,都有“唯生产力论”的影子。而当时,有关“唯生产力论”的所有文件、文章、学习材料,皆毫无例外地指出:“唯生产力论”是资产阶级进攻无产阶级、资本主义进攻社会主义的手段之一。
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不止一柄。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俯拾即是。
杨优才,每次回村进家,总是热唤“阿嫫”先奔向母亲,想无微不至的慈母感觉他的一切,特别是贮藏灵魂深处的不可动摇的对母爱的感恩。
“优”的日子不好过
“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日胜一日成为覆盖一切的主流语境和强势价值。非无即资,非社即资,非革必反,你死我活。都被逼到墙角。生存空间不容转身的逼仄。而另一方面又狂热消费人类社会积攒下的所有大词。如哈耶克所言:通向地狱之路往往由鲜花铺就。远非完人的优秀人物,其境遇之难堪与尴尬,更胜一筹,似手非得应验中国的古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杨优才在劫难逃了。
一九六六年六月,不审而定谳: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历史,在艰厄和曲折中前行,虽然缓慢,迂回,但从未停下脚步。十三年四个月后,一九七九年十月,杨优才平反昭雪。
生于洱海,归于洱海
优秀人才就是金子,丢到哪儿都闪光。
这是杨优才最后的自信。
即使放逐荒地劳动,他也拼出农家子弟本色,干得像模像样。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三日,中华民族的浩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然惊雷动地,杨优才冒着渔民也很少下海的风浪,捞了满满一船海草,预作荒地的肥料。船翻落水……再没起来……
下鸡邑村紧连洱海。杨优才的家,出门便是波光四起的海面。洱海的涛声,伴他啼哭着来到人间,伴他信心满满地成长成材。现在,洱海的涛声,又接纳他,容留他,让他入洱海怀抱安息。
洱海,大理人的母亲。
(何子秀同志提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