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来绕三灵,一绕绕到大理城。
绕到东门唱一曲,绕到西门停一停。
绕到湾桥歇一歇,绕到喜洲谈谈情。
绕到庙头才住下,唱到大天明。
———《白族民歌》
每年的农历四月,美丽的大理坝子天清气朗,花红柳绿,万物勃发,如诗如画的百里田园里也早已绿秧成片,一派春和景明的景象。此时,一年一度的白族传统盛会———绕三灵,也就在阵阵欢歌中悄然而至了。
绕三灵,又称“绕山林”、“绕桑林”、“祈雨会”,白语称“观上览”,意即游逛三个园林。白族绕三灵风俗,历史十分悠久,早在1000多年前的唐代《蛮书》(公元863年)中就记载了绕三灵的早期形态,明、清时期的许多大理地方文献中亦有明确记载,而且这一节日至今依然在苍洱之间传承不断,经久不衰。
所谓“三灵”,据考,指的是位于大理三塔旁的“佛都”———崇圣寺、位于苍山脚下喜洲庆洞村的“神都”———中央本主五百神王庙、位于喜洲东部洱海边的“仙都”———洱河祠。“三都”是绕三灵活动的核心区。
每年的农历四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是绕三灵的正式节期。在这三天时间里,洱海周边各村寨的白族群众个个浓妆淡抹,额贴太阳膏,头戴祈祷五谷丰登的花帽,在“莲池会”经母、古乐社长老、大本曲艺人、民间歌手等社团和传承人率领下,排成长蛇队伍,纷纷从各个村子徒步前往“三都”朝拜。每支绕三灵队伍都以村为单位,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每支队伍各有一位领头人,紧接的是两位盛妆的老人,合扶一枝柳树,上挂象征生殖力量的红彩或葫芦,一人挥牦牛尾帚主唱,一人甩着花手巾插科打诨,一路唱着“花柳曲”,唱词内容丰富和幽默,后面是长蛇般的队伍,有吹树叶的,有吹奏笛子、唢呐的,有弹三弦和月琴的,有手摇扇子唱白族调子的,不一而足。再后面是数十对跳“霸王鞭”、“金钱鼓”、“双飞燕”的队伍,边歌边舞,向前游逛而行,依次绕三灵。第一天先“绕”佛都崇圣寺,然后顺苍山脚“绕”到喜洲镇庆洞村的“神都”本主庙,跳唱娱乐一夜;第二天“绕”到洱海边的河涘城仙都“洱河祠”,跳唱娱乐一夜;第三天顺海边“绕”到马久邑本主庙,祈求本主保佑,然后才各自散去,行程前后30多公里。在这三天三夜里,绕三灵的人们昼行夜宿于寺庙和附近的村庄、树林、河畔,而且常常欢歌劲舞,通宵达旦,乐此不疲。其间,最热闹、参与人数最多的当数庆洞村“神都”本主庙的绕三灵活动。届时,除了各村的绕三灵队伍外,四村八寨的少年男女、香客、小贩乃至各地游客都会纷至沓来。于是,“神都”四周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人齐聚一堂,或烧香拜佛;或歌舞狂欢;或谈情说爱。无拘无束,酣畅淋漓,直把整个“神都”喧闹成歌的海洋,舞的海洋,幸福的海洋。
相传,绕三灵始于远古时代的社稷会,是母系氏族群婚制婚俗的遗风。据明代民间野史《三随迤笔·民家源说》载:“民家善歌,每年夏初而结集,起点古本祖圣源寺,即天女降世地,止于叶榆东海神庙。日夜作歌,无老少之忌。多男女间事,父母知而不管,曰神赐天婚,亦曰三灵神会……据曰,此俗一传数千年,先主示意人源如此,方能延续万世。”《三随迤笔·蒙段时俗》则说得更明白:“四月为社稷会,于月之下旬,亦称合欢会。古河蛮部无婚娶,合心者组合为家,以母指物为名。以母为尊而治家,男者游牧狩猎。时多部落之战,故洱河蛮人男少女多。四月社稷会,以女身为繇膣,至高无上,供于社稷坛。唱曰:人从哪里来?人从这里来。祖姥本仙女,来自河汉天。你身出母体,一代传一代。阿父知是谁,阿母独明白。莫问谁是父,长大成人也莫猜。年年四月合欢会,男女之间自明白。唱青山,唱绿水,几多人情在人间。人从这里来。时男女不分老少,唱曲游山玩水三日。日间群游各觅佳侣,入夜双栖双宿,苟且之事。河蛮之俗,合欢会夜,男女萍水共宿,多一夕之会而孕之,当事者一夜鸳鸯,故不知子属于谁,多有人在……自南诏……郑清平广推汉俗,但合欢会仍存于民间……至蒙氏灭,段氏得天下而中兴,变合欢会为三都会,即仙、神、人三都会灵,通称三灵。并以敬祖思源,延续后代,男欢女恋,共游歌于苍洱之间,唱尽人间欢乐歌,男女老少共享乐,三都盛会古人定,情合意也合。”这些记载无不说明最初的绕三灵活动是古代母系氏族群婚制婚俗的一种遗风。事实上,这种遗风至今依然存在于活动的许多环节,例如其歌舞活动所表现的男女情爱无所顾忌,放达不拘;又如,歌舞队领头者手执的树枝上挂着的红绸系着的葫芦,据说红绸象征阴血,葫芦象征母腹。他们唱的调子称“花柳曲”,歌词多男女艳情和生育之事,跳到霸王鞭和八角鼓舞,舞姿亦多有男女背靠背、心合心、脚勾脚等比较亲昵的动作,甚至有学者考证它与古代白族那马人的公房制“观妠好”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凡此种种,都充分说明绕三灵活动与母系氏族群婚制婚俗有着十分密切的内在联系。故有人就把绕三灵形象地称为白族“狂欢节”。
不过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绕三灵活动也在不断地演变。到后来除了保持原有的一些原始民俗外,更多地则演变成了大理地区白族人民农闲春游和祈福、祈雨的一种活动,和白族男女青年通过春游建立感情的一次活动。其活动一直到清代依然十分兴盛,清代白族学者赵甲南《咏绕三灵》竹枝词就概括了绕三灵的历史和盛况。词云:“淡抹浓妆分外艳,游行手执霸王鞭;咚咚更有金钱鼓,且舞且歌为飘然。欣然四月最清和,簇簇游人此日多;六诏遗风今尚在,诸君莫笑是夷歌。红男绿女喜春游,山麓海滨绕一周;廿四已过人影散,归家返道事田畴。”另有近代著名音乐家、大理古城人李燮羲亦有十多首描写绕三灵的竹枝词。其中如:“白布缠头紧束腰,前吹竹笛后吹箫;山歌唱彻关南北,欢天喜地赴北朝。初谒城隍拥入城,次参三塔绕山行;归来再走海边路,路线年年永不更。和兰草帽绣花鞋,歪载斜穿好诙谐;额贴太阳膏两个,稀奇打扮笑通行。小哥小妹唤声声,讵有花前月下情;我佛慈悲能普度,世间男女尽飞升。”等,也都真实记录了当时的盛况。
而且,绕三灵在其数千年的发展和演变历程中也产生了许多优美的传说。
相传在很早以前,大理是一片汪洋大海,白族人民居住在苍山上,从事打猎和放牧,过着极其简单的原始生活。他们每逢打得很多野兽,便感到无比兴奋和快乐,以为这是“苍山神”帮助了他们,便欢聚在山林之间,燃起火堆,烧烤野兽,边吃边唱,绕着山林尽情歌舞玩乐,以此赞颂“苍山神”,并祈求今后能继续得到保佑,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最早时期的聚会,叫“绕山林”。
后来,传说观音下凡,制服了洱海中的恶魔罗刹,海水向东退去,苍山下现出一片陆地。从此,白族人民就从苍山上搬到坝子里居住。观音归天时,把辅助她制服罗刹的西天护法神———五百神王留下,封为建国皇帝。建国皇帝和白族人民在一起,教大家种桑栽柳,植树造林,盘田织布,日子逐渐好过起来。他自己就住在庆洞庄,带领人们栽种了许多桑树和柳树。每逢农历四月间采摘桑叶的时候,大家欢聚在庆洞庄,跟着建国皇帝,一面采摘桑叶,一面唱歌跳舞,唱够了,跳累了,就把柳树枝折来顶在头上遮太阳。此后,就形成了一年一度的盛会,人们叫它“绕桑林”。
建国皇帝死后,白族人民十分悲痛。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就尊称他为爱民皇帝。在送葬的那一天(据说就是四月二十三日),白族人民穿白衣,戴白帽,用披白的柳树枝作为引路幡,前来庆洞庄举行哭灵仪式,并为他摇幡招魂。晚上,还为他守灵,一直睡到第二天。临走前,人们都许下心愿,要再来守三年灵,并修庙立祠,让后代子孙永远纪念他。因为他是建国皇帝,白族人民就尊奉他为最高本主,称他的本主庙为“神都”。往后,前来祭祀他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从开始祭祀的第一年起,还要连续来三年,因而有的人又把它叫做“绕三年”。
有一年,天旱无雨,庄稼种不下去,白族人民焦急不安。到“绕三年”时,人们来朝拜建国皇帝,祈求早降大雨。晚上,建国皇帝显灵,忽然来到他们中间,赐给他们一个宝葫芦,叫他们到河涘城的本主庙找洱海灵帝段赤诚。他们拿着宝葫芦找到了段赤诚,段赤诚就舀了一些洱海里的水,将宝葫芦灌满,叫他们带回家去。他们拿回去朝地上一洒,大雨果然来了,各村各寨的秧苗全部栽下去了。这一年大理坝子一片丰收景象。第二年,人们又来“绕三年”,便有人称它为“祈雨会”。
又传,建国皇帝生前有个美丽的公主,嫁给巍宝山的保安景帝。有一次,保安景帝陪伴公主前来替亡父守灵,后单独跑到湾桥,去观赏小鸡足的风景,因久等公主不来,便先回巍宝山去了。公主守完灵,找不着保安景帝,又无人送她回去,参加“绕三年”的人便主动集合起来,送公主回巍宝山。当人们来到马久邑,恰逢保安景帝带人前来迎接公主,两边的人汇聚一起,十分高兴,便唱起歌,跳起舞,互相祝贺。白族人民为了纪念这件事,就在马久邑建盖了公主和保安景帝的本主庙,表示他们对公主和保安景帝的怀念。
于是,到后来,人们就把“绕山林”、“绕桑林”、“绕三年”、“祈雨会”结合起来,形成“绕三灵”盛会。
而且,直至今天,绕三灵这种习俗依然在大理白族民间鲜活地存在着。每年一到农历四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大理、下关、巍山、洱源、宾川等地的白族人民,尤其是“神都”周边的村村寨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白族的节日盛装,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绕三灵。届时,他们以村为单位,自聚行列,成群结队,在两位手扶柳树枝边唱边答的老人带领下,从大理古城出发,唱着白族调,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朝苍山五台峰下的“神都”绕行而去。一路上,人群蜂拥,络绎不绝,欢声震天……
绕三灵的风俗礼仪是千百年来白族民间的约定成俗。全民的认同与节日传承和血缘、地缘的传承,是绕三灵千年延绵的精神纽带。其核心内容是人与大自然和神灵的亲近,表现形式是族群间人际交流和对本土歌舞的传承。代代相传、数万、数十万人自由狂欢的三天,是白族人民最开放、包容、和谐的时间,人们回到大自然怀抱,忘掉了生活中的各种烦恼,亲近人与天地万物的情感交流,不分贫富贵贱的界线,不分种族群体参与节日,表达出白族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沟通、人类群体追求社会和谐的价值和意义。
2008年,由于绕三灵传统盛会历史悠久、文化内涵丰富、文化形态保存完整,正式被国家文化部列入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进一步受到了全国乃至世界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