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国度与礼仪之邦,这一根本属性决定了它的文化精神重视“天人合一”与“人人相合”,“礼乐”便是这个系统的体现;其中“礼”不仅包括肃穆的宗教仪式,而且涵盖传统的民俗文化。
我的祖母虽也出生布衣家庭,可她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从我母亲怀孕开始,就一直期盼着能抱个“小家碧玉”在怀中乐呵乐呵,并且节衣缩食地添置了不少红毛线,还心灵手巧地编织了几件红毛衣。可是直到母亲生下的第三胎依然是“带把的司令”之后,祖母这才不无调侃地说:“看来这些红毛衣只得送人了,根本派不上用场哟!”而事实上,敝帚自珍的祖母始终都在将其珍藏着,甚至连那一截一截的红线头都留在簸箩里,因为在乡村,这些红线头在许多地方还有用武之地呢!
首先当然是用作红头绳了。作为辛勤劳作的农村妇女,祖母和母亲基本上没有时间也不懂得梳妆打扮的,出工时往往只用梳子将头发梳顺,紧接着用红头绳一扎,然后再风风火火地赶往田间地头。年幼的我站在门槛之上,望着祖母和母亲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那乌黑的头发之上,似乎有一束鲜红的火苗在跳动———那火苗洋溢着生机与活力,那火苗昭示着憧憬和希望。有时我也注意邻家的小妹,在她起床之后,便会活蹦乱跳地跑到祖母身边;祖母会把她揽在怀中,将她的一头乌发分成三股或者四股,然后极其细心地交叠起来,梳成整整齐齐的两个羊角辫,再束上两根红头绳,那样子在晨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纯。也还依稀记得,同村有个漂亮的大姐姐,她有一条垂至腰际的大辫子,辫梢扎着蝴蝶形的红头绳,走起路来,辫子随着那扭动的腰肢绵绵地摆动,散发出柔柔的女人味,真是美到了极致。那个年代,红头绳便是美丽,便是时尚。
尽管我们都是“带把的司令”,可是身上也绝对少不了红头绳的束缚。在民间,红头绳有“拴”的意思,“拴”在孩童的脖颈、手腕甚至脚踝,相传就能祛灾辟邪,健康长寿。多少有点迷信的祖母对此深信不疑,她趁我们弟兄仨人熟睡之际,会蹑手蹑脚地在为我们拴上好多;由于皮肤是与红头绳直接接触的,醒来过后难免身上奇痒无比,我们可管不了许多,纷纷解开红头绳,将其丢在村前的沟渠中、池塘里,据说这样,红头绳就可以变成水蛇或者蚯蚓。不过水蛇不咬人,蚯蚓是钓鱼最好的饵料,我们循环反复丢弃红头绳的举措,往往会招来祖母的大声呵斥与严厉训诫。
逢年过节或者走亲串友时,祖母的语气与平时那是天壤之别,她会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你:“那系了红头绳的鸡腿,绝对是不可以吃的!”这是因为在我们皖西南地区有个习俗,就是客人来访有烧“热茶”的礼仪,而这“热茶”最主要的原料就是鸡腿下挂面,也有的是鸡腿下粉丝,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还会在碗里加点肉片和鸡蛋之类。挂面和粉丝虽然平时也很难吃上,但在喜庆的节点多少会准备一些,可那鸡腿是至真美味呀,全村也不过三五只。因此只要家中来了客人,大多会在第一时间从隔壁邻居那里借来半生不熟的鸡腿,用红头绳系上,待挂面或粉丝烧好,再将鸡腿摆在碗面上,然后非常热情地邀请客人享用。深得其中奥妙的客人当然不会贸然动那系了红头绳的鸡腿,可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全然不顾,这不,有一年的正月,祖母带着我们弟兄仨人去姑妈家拜年,姑妈看到娘家来人,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没过很长时间,“热茶”终于端到了八仙桌上,眼尖的三弟很快就发现了祖母碗中的“宝贝疙瘩”,也许实在是抵挡不住那馋虫的诱惑,趁祖母不注意,他将那鸡腿猛地抢了过来,顺势就咬了一大口。那半生不熟的鸡腿根本无法咬动,就在三弟感到疑惑之际,祖母那粗糙的巴掌“呼”地抡了过来;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三弟豆大的泪珠倏地滚落下来……二弟见此情形,笑得几乎岔了气;我在一旁也忍俊不禁,赶紧风卷残云地将那碗面条吃了———因为我心里最清楚:捞个现成的,这是最实惠的!
相对于贪嘴的三弟,《白毛女》中的喜儿可没有那么幸福了。她那穷困潦倒的父亲,给爱女过年的唯一礼物就是两尺红头绳———这是一缕风雪中的阳光,虽然微弱黯淡,却也温暖人心,它见证了贫穷年代的无奈与孤寂,也蕴涵着感人泪下的浓浓爱心和温馨暖意。以至于后来每每观看这部拍成电影的歌剧,我嘴里依然不忘学着杨白劳那欣喜异常的样子,小声地哼哼:“人家的闺女有花戴,爹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呀么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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